何も書けないダメ人間

刹那・F・セイエイさん生涯大好き

他担拒否,日常拉黑人

💙头像by咪

(十周年刹那生贺)极光

*刹那生日快乐

*算是剧场版多年后的故事,为什么我一个意识流捏造都能写这么啰嗦这么多,不禁怀疑人生。

离被event打脸还剩一周,再让我自我满足一次




他再一次想起了那片天空。

终日昏黄,时而有浓黑的烟腾空升起,溶解在灰色的背景中。正午的时候烈日变成刺目的惨白色,炙热地悬挂在头顶,直到傍晚,在万里无际的艳红之中染上金色,再迅速地黯淡并失去温度,当空的艳红渐渐沉淀为暗红,暗紫,继而被无边的黑暗吞噬。

“如果一直向北飞行的话,会进入北极圈,那里又将有不一样的景致。”

“什么景致?”

“比如……冬天会有漫长的极夜,但并不是终日无光,天气晴朗的时候还能看到极光。”

多年后,有人对他这样说过。

他试着回忆那片天空下血红色的土地。那是离北极圈极其遥远的地方,夜幕中看不到星星和月亮,更不存在极光。那时的天空与这种属于童话故事的东西无关。

* * * *

“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向你确认,你真的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不。”

他简短地回答,注视着属于这个星球上的最后一个名为人类的智慧生物——全身包裹在厚重的超长距离航行用宇航服中,漆黑的面罩下什么也看不见。

他们无言对视了片刻,厚重的身影平静地后退了半步,在即将转身走向通往黑压压的巨型外太空移民舰艇的舷梯前再次驻足。

“他们……我们都叫你Trailblazer,”面罩下的人犹豫着开口,“分别之前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刹那,刹那·F·圣永。”


他独自在几近漆黑的天空下行走。

迄今为止已经走了很长的路,沿途有零星的未切断电源的灯光,还有极少数消耗着最后的太阳能储备的供电设施发出微弱低沉的工作声,这些令他产生自己并非这个星球上最后一个具备人类形态的生物错觉,然而能产生错觉的迹象也仅此而已。

伴随着物种更新、人类与亿万光年以外未知生命的数次接触,还有近几个世纪重大天文现象带来的地球环境突变,进化后的人类终于迈上了他们的祖先在数十个世纪前的预言——离开这座星球,向着星辰大海踏上未知的旅程。

第一批移民团队离开的时候,他收到同行的邀请。“你是变革者,不,人类的先驱者,我们希望你这次与我们一起探索宇宙。”——不,你们已经拥有了先端得多的科技、聪慧得多的思想,这是属于由你们亲自探索的时代。他拒绝了。

第二批,直至途中无数批团队先后奔赴宇宙的过程中,他不断收到了邀请。“人类在宇宙深处还有更漫长的未来可以走,所以我们希望你也能与我们一起走。”——不,我既不是一个好的同伴,也担当不了人类未来的守护者,我选择留下。他拒绝了。

终于到了连数字也记不清的最末批。

“不。”

他最终用最简洁的方式缔结了与人类的诀别。

而此时此刻究竟是公元几几年,过去的一切又都是多少年前的事——说实话,他也不甚明了。他感觉自己的人生好像被极其不均衡地切成了三个部分:在公元2301年满目狼藉的库尔吉斯战场中的死去的索兰;在公元2305年的巨大蓝白色钢铁之躯下诞生的刹那;抛弃了肉体、代号、用于武力的工具,以与外星生命所融合的姿态存在于漫长时光中的如今的自己。在庞大湍急的时光洪流冲击之下,中间部分的人生却反而显得愈发刻骨铭心了起来,回忆中的每一个镜头都鲜明到仿佛在灼烧他的视网膜与记忆;与之相比首尾的两个部分却开始变得形影模糊,甚至连碎片也难以捕捉。

也许这意味着,终于到了结束的时候。他想。

其实反复拒绝与新生的人类共赴宇宙的理由,也并没有说出口的那么复杂和充满大道理——他突然有些想讽刺地对如今的自己笑——并非不再对探索和对话抱有憧憬,而是,仅仅是这一次,对自己出生的星球难言的眷念驱使他想留下来而已。

ELS也是生命体,任何生命体都将迎来风烛残年,特别是它们依附于肉体、已经存在了足够长时间。当然,如果他想延续生命,也可以通过当今人类的科技维持目前的状态,但是——还是算了。

不再是全人类的先驱者,或者存在于人类史中的作为首位变革者的里程碑,又或者与外星金属体融合从而几近不老不死存在的独立物种,他想在最后作为人类,在人类的星球上,为自己划上句号。

这是属于刹那·F·圣永人生中的唯一一次任性也说不定。


「行动代号」

——Setsuna F. Seiei

「性别」

——男

「出生日期」

——……

「出生国」

——阿扎迪斯坦(前库尔吉斯共和国)

……

他用生疏的手法在键盘上输入内容简单而程式繁琐的答案,所有答案将作为Celestial Being的正式成员的S级资料进行保密。当把问题全部机械地过完一遍后,他重新回到了最顶上的“出生日期”项。

手指在数字键上犹豫地敲击了几下,却最终只打出了2291年。

与其说是不记得了,不如说生日的具体日期这个概念本身就极其模糊,从一开始便没有明确地留在脑海之中,非要拼死回忆自己人生最初的六个年头的话,也仅剩大约是在初春这个印象。关于时间,他唯一的实感则是当第一次看到现今的年份时,心里短暂地掠过一丝感触——啊,原来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

然而出生日期栏却无法空着提交。他注视着电子屏上象征今天日期的一串数字:2305年4月8日。被赋予为现在的行动代号是在昨天——

2291.04.07

他最终在键盘上落下了这样一串数字。说到底也是一些无所谓的保密资料,其重要性与驾驶Gundam这件事本身相比不值一提。但是如果一定要给驾驶Gundam的自己定义一个生日的话,或许得到这个代号的日期是最合适的——在得到它的那一天出生,以它的身份去战斗,直至死亡。


这是他第一个能清晰回忆起来的镜头——属于现在这个自己的镜头。

当然,他并没有刻意地去回味那些久远到以世纪为单位的往事,但是它们重新在头脑里出现,像细微的触角,以不高不低的频率敲击海马体,于是那些古旧的画面开始不受精神控制地从他的眼前掠过。

画面里出现的为数不多的人都是活着的样子。有笑着的,发怒的,悲伤的,平静的。而他只是看着,时而在脑海中对它们进行一个定格,像是把属于人类的感情在嘴里缓慢地咀嚼,然后感受它们溶解成分子。


比如尼尔·狄兰提,那个湮灭在变革的黎明到来之前的人。

他无可避免地回忆他,回忆这个相处时间仅不到三年,却在日后漫长的时光为自己、为认识他的人们留下了痕迹的人。

但他又很难再完整地想起他了。比起记载在哈罗的SD卡内的细节——射击训练场上手把手的矫正,模拟训练的对战数据,同室期间共同的日程管理,以及海滩边握剪刀的手,丛林中擦过自己发丝的子弹和最后无可奈何的笑声……比起那些东西,那个人留下的,却是色调更为昏暗压抑的片段:始终戴着单只眼罩,深色的皮制手套褶皱紧绷,不太会笑,然后用平静的语调叫着他的名字。他的声音像是从前面某个遥远的未知的角落传来,催促自己加快脚步去寻找,然而当迈出脚步的时候,那个声音却又在自己的后方响起,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推动他不作任何一个多余的回头。

他想起曾经菲尔德问过自己,是不是见到了那个人消失前的最后一幕。他犹豫了。

其实没有。

隔着数米厚的E碳装甲和头盔的面罩,明知道对面爆炸的强光并不会灼伤双眼,他仍在最后一刻情不自禁闭上了眼。可能是下意识防止眼泪不受控制地溅出,也可能是一种更为复杂的东西——由悲痛、不舍、悔恨、自责、无法面对所组成的无形之手,强劲地合上他的眼睑,然后一个声音在他耳边讥笑:都是你的错,你没能拯救他——不,早在更远的过去,你就推动了他走上了不得不成为Meister的路,一切都是因为你,所以这是对你惩罚的一部分,让你在咫尺的距离失去他,你甚至无法用自己的视网膜记录他消失前的最后一个定格。

“尼尔·狄兰提是一位伟大的战士——我能理解。”

曾经某位执意要为自己写传记,甚至已经擅自调查并记录了大部分事实的学者在与他谈话的时候,发出过这样的感叹。

你不能理解。他想说。我们永远都无法理解一个过早地离开这个世界的人的全部想法,他看到的东西和我们不一样,他甚至没能见证世界的第一次变革。

“所以,对于你来说,他究竟是怎样的人?亲密的战友?尊敬的前辈?人生导师?”

对面的学者读出了他艰难的表情,叹息着问。

“……他很重要。”他恨自己无论是在那个人还在时,还是五十多年后都一如既往的语汇贫乏,“他本身,他说过的话……大概还有我认为他可能会说的话,全部都很重要。”

“因为他告诉你,‘你要改变,代替不能改变的我’么——菲尔德女士是这样说的——这句话,简直就像诅咒一样呢。”

“诅咒?”

“啊别误会,不是恶性意义上的,”面前的人带着极具老人典型的笑容,“既是诅咒也是祝福,我相信你在后来的日子里做出的许多选择都有他的原因在,不是吗?”

他无力承认与否认。

在失去那个人之后,直到50多年后,甚至当所有的旧识都相继不在世上的时候,乃至现在,他都有一种不知缘由的确信——如果自己有迎来死亡的一天,大概是见不到那个人的。原本人死后也就一切都随之灰飞烟灭,而自己与他甚至本不该相遇,在已经扭曲的人生途中的相遇与匆忙的诀别,再背负他留下的全部事物在漫长的时光中跋涉,这或许是最合适,也是最温柔的惩罚了。


他继而想起了另一个人,另一位“洛克昂”,莱尔·狄兰提。

其实并不是“想起”。与他的相处充盈了他人生中最剧烈地燃烧过的岁月,延续至自己回归后的数年——他见过年轻澎湃时的他,也陪伴过他的垂暮之年,并与他作了50年前未曾来得及的最后的道别。所有的一切构成了他记忆中占比极大的部分,凸显在只有自己能看到的地方,不用特意去想便醒目地提醒着自己,曾经有过这么一个人,他存在过,他的生命与你重叠过,你介入了他人生的轨迹,他则成为了最后一个与你人生交织的人类。

虽然,如果一切可以重写,他们原本也是不该相遇的。

但是他主动选择了与他的相遇。时间的齿轮从小酒吧桌前的短暂对视开始旋转,甚至追溯到更遥远的过去,从他开始调查死去的尼尔的双胞胎弟弟开始,又或者是从得知莱尔的存在那一刻开始,两条人生像蜿蜒的溪流,在某个节点无声无息交汇,然后他向他伸出手,告诉他,我来接你了。

起初并没想太多。他仅仅是理性而现实地考虑,需要一个新的同伴;同时,他必须保护尼尔的弟弟,无法放任他万一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死去。而一切不知从什么开始便渐渐地变了,超乎了他的控制,当事态不可收拾地蔓延下去,直至经历了一场悲剧,从此之后所有的事物则变得不一样了。

与尼尔是自己的什么人不同,相对地,自己究竟是莱尔的什么人?

——间接导致家人死亡的仇人、哥哥的旧识、带他来Celestial Being的引进人、直接导致恋人死去的凶手、生死相托的战友、形影不离的同伴、抛下对方独自进化的变革者、无形之中惦记了五十年的人?

“说真的,这些定义都已经无所谓了,”记忆中的那个人说,“只有你还会顽固地坚持这种生硬的东西,明明是变革者,噢他们现在叫你先驱者——没什么区别,一样迟钝。”

“……你……还剩多少时间?”他不作回应,反过来丢下一个自知愚蠢的问题。

“如果我说我就算到了这个年纪,其实还能再活50年,”昔日的狙击手狡黠眨眨眼,布满皱纹的指尖穿过他银色的指缝,“你会陪着我吗?刹那。”

“会。一直都会。”

然后面前的人放声大笑,笑容里还有几分年轻时的影子。

在时光的沉淀下,许多人的笑容他都不再清晰地记得了,包括尼尔·狄兰提的——他太过于容易唤起他黑色眼罩的样子和压抑的神色,尽管这些都与那个人的容姿格格不入,却因最后一个定格嵌入了他的脑髓之中。而关于莱尔·狄兰提的,年轻时俊逸脸庞下的神采飞扬与暮年在沉稳中透出几分狂气的笑容,都成为了这个人的一部分,悄声融进他的既存记忆之中。

直到与他诀别:最后一次唤他的名字,对他说晚安;然后握着他渐渐失去温度的手,注视着他凝固在嘴边的笑容;最后一次将自己的额头贴近他的额头,情不自禁吻他闭合的眼睑;在狄兰提家的墓碑上刻下最后一个名字,像自己第一次来这个墓园时一样——孤身一人,在碑前放下浅黄的雏菊,抚摸碑石上的名字,继而起身,独自关上黑铁色的大门。但是这一次与过往再也不同了,从此以后都是一个人了,曾经与自己并肩站在墓前的人已经回归了泥土,化为了碑石上的一串字母。

后悔了吗?他扪心自问。

你看,你为了保护他将他带到了自己身边,最后却还是要面临为他送别——有个声音在对自己说——如果从来都不曾相遇的话,就不用再次诀别了,不是吗。

不后悔啊。他在心里回答。无论昔日的轨迹如何变化,自己有过怎样的纠葛和挣扎,但结局都是一样的。刹那无论如何都会选择洛克昂,莱尔·狄兰提作为自己的同伴,迎接他,保护他,被他恨,被他原谅,与他并肩作战,最后陪伴他,和他作像人类一样的告别。

但现在他也不禁开始想,如果人死后真的像存在所谓的来世的话——首先,这个概念即与自己的理念冲突(他再次想起某位学者为他写的传记,里面对自己的描述有一个词,“无神论者”),再者,即使转世,也一定不再是曾经活过的他们本人了,理所当然。只是,如果,如果真的存在的话,墓碑上名字的主人们现在一定已经与其他的人类踏上了探索宇宙的征途;又或者,在征途中降生,就像一组双子星降临在变革后的世界中,重新开始他和他们不曾有机会享受过的人生——那也很好,所有的一切都美好得像一个不忍叫醒的梦。


他已经走了很长的路,荒野之中连最后一点亮光也看不见了。

就算再这么闭着眼走一天一夜,也不会遇到任何人任何生物吧——当然了,再次有个声音仿佛在对他说,因为你是这个星球上的最后一个人啊,尽管你也不算是人类了。

与现实相对的,他作为“刹那”的人生出现过的那些人,他们接二连三地交替涌现,就好像无尽的荒漠中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瞭望塔,而那些曾经存在过的人们就在塔顶隔着一段距离与他四目相对,挥挥手,用模糊的口型说着听不甚明白的话。

他看到了某个男人。他直到最后仍这么称呼他,尽管听到了他的名字,却在仓促之中无暇叫出口。

那个人嘴里呼唤着从数年前对他一成不变的称呼,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球划破战火交错的宙域,直直地向着ELS的巨型球体冲撞而去。他能记得无数次那个男人划出的轨迹:来自血红色GN粒子,或是来自凛冽的剑端的,但从来没有哪一次像最后一次一样——炫目、美丽、凄恻、悲壮。

在对ELS抵抗战纪念碑前,他无数次重复了他的名字——格拉哈姆·艾卡,发音里有种金灿灿的温暖的气息,是一个极其符合那个男人张狂生命力的名字。

他看到了提耶利亚。他曾说服了他连同VEDA一起搭载上了人类的首批移民舰艇。

“你呢?”

“也许某天会跟着来的。”

“……你在骗人,”对方沉默了片刻,“50年时间,你瞒不过我。”

“人类需要你,你也需要人类的陪伴。”

“我也是人类。”

“……抱歉。”

他认真地道歉,而视频框中的人影看上去像有很多话要说的样子,嘴唇和眼眶和怔怔地颤抖,最终却只露出了一个仿佛要哭出来的笑容:“刹那,你可真是……让人一点也没办法。”

他看到了阿雷路亚。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他和玛丽在雪山脚下的湖畔边搭建的小屋里。

一如既往地叙旧,然后分别。

“总有一天我们大家都会不在,在那之后你该怎么办呢,刹那?”在送他离开前,阿雷路亚最后问道。他注视他银色和金色的眼睛,读出了对方认真的担忧。

“这个……就让ELS去选择吧。”他甚至对他露出微笑。

“……虽然我知道事到如今说这个也毫无意义了,但是你——你也要选择自己的幸福啊。”

他看到了菲尔德,他们在她的泪水中第二次拥抱。

他看到了沙慈和露易丝,前者已经不在人世,后者戴着数十年不变的戒指——脖子上还多了前者留下来的戒指,登上了“皇”号,开始了变革者的旅程。

他还看到了很多人,伊安、琳达、米蕾娜、拉塞,还有在黑暗中手挽手的克里斯和利斯提,他们全都以鲜活的样子出现,就好像被从数十个世纪前被召唤了回来。每一个人都纷纷用手指指着前方,示意他,再加快一点步伐,再走一点路,很快你就能达到终末之地。


但是在那之前,还有一个必须要停留的地方。

阿扎迪斯坦国家纪念馆——人类数以亿计的遗留文明中不起眼到连名字也不曾被记载。就好像这个世界中每一个平淡无奇的纪念馆,挂着一些极其刻意的照片,摆放着没人会去注意标题的雕塑,玻璃展柜早已蒙上厚重的灰尘,就跟里面的古旧的展品一样,除了极少数热爱考究历史的人以外,甚至不会有人会在路过的时候驻足。

但是这里纪念的除了那些无所谓的展品以外,还有一个人,一位在后世比起名字更多地被称为“圣女”的人物——玛丽娜·伊斯迈尔。

但他知道,她真正的墓并不在这里,而是在更偏远的地方,阿扎迪斯坦郊区一座被花海环绕的小房子背后。后世的人们遵从她的遗嘱,并未将这里改造成故居,而是在附近建造了一座风琴博物馆,极少数知情人会在参观博物馆的时候顺道给她扫墓——那是一座充斥了音乐与鲜花的墓地。

他还能记得她的歌声和琴声。说来有些惭愧,明明是他立下了等下一次见面时,再让他听听她和孩子们的歌声这种约定,率先打破约定不辞而别的却也是他自己。

他也记得她的笑容。不同于后世无数关于她的传记和纪录片里面对镜头的微笑,留给他的镜头是更复杂的神色:眼角微微下垂,甚至眉心略带伤感地有一丝皱合,与上扬着划出一个温婉的角度的嘴唇格格不入却又浑然一体,就好像在为什么事物悲伤的同时竭力噙住眼泪以微笑示人。

她在最后的日子里,仍保持着相似的笑容,对他说了很多话。关于她重建的国家,她收养的孩子组建的家庭,她身边的普通人类与变革者,她所热爱的音乐,以及她曾拒绝过许多采访,其中不乏试图从她那里挖掘他的资料的人。

大多数时候他只是沉默地怀着感激听。他感激她所说过的话、流过的泪水、给予过的拥抱,感激她所做过的一切,感激她的存在本身。自己曾一无所知地问过她,为什么要哭,甚至当他面对耄耋之年白发苍苍的她,握住她的手时,还有过再次这样问的冲动——但不问也罢。尽管他不需要有人这样做,但也只有这样的她,才会为自己流下泪水。

直到最后,某个阳光和煦的午后,白色的窗帘将飘舞的花瓣卷到床前。小屋里有很多人,不乏人偷偷擦眼泪,却都极力压抑放声大哭的冲动,因为她说,虽然自己看不见,但希望大家用笑容送别她。

“假如丢失是为了找回的话,那么分离就是为了重聚……”

有人低声唱起歌。

她开始笑,嘴唇微微起合。然后他感到她的手握住了他的,像在示意他凑到她耳边听她说话。

然而紧贴他耳边的嘴只做了一个口型,并未发出任何声音。他感觉到她在问自己什么,问一个问题,一个令她持续了五十年的牵挂。

他握着她力量渐渐松弛的枯萎的手,用或许她再也听不到的低语回答她。

“——我很幸福。”


当她不在,而这个世界也再也不需要Gundam之后,他将ELS 00Q永远地停在了被花海覆盖的山丘顶上。漫长的世纪变迁令那台机体与山丘融为一体,并因ELS的融合作用,漫山遍野的花朵恒久地绽放至今。

对于Gundam,确实是憧憬过的。他想。憧憬过,憧憬到想成为它,抱有近乎心灵支柱一般的迷恋,甚至说是爱也不为过。

作为那场连战斗都称不上,几乎是单方面被虐杀的纷乱下唯一幸存者的自己,跪在瓦砾中仰望被漫天蓝绿色粒子包裹的神灵,直到它消失后才爬起来,踩着乱石跌跌撞撞地逃离废墟。他在那一天失去了全部的同伴、所谓的组织、过去所有的信仰、名为索兰的少年所拥有的除了生命以外的一切,但也至少还有生命——被Gundam所赠予的生命。

然而被延续的生命跋涉至今,终于到了告别的时刻。

他爬上了在黑暗中幽幽地被一圈蓝绿色微茫包裹的山丘,在那台机体前驻足凝望。他突然由衷地想用美丽来形容这位昔日的战友、自己的一部分。不同于天使一样矫健的Exia,或者冷峭强大的00 Raiser,它的美带有一种终结感,像一位英雄的葬礼。

他最后一次触摸这台以跪坐姿势停靠的庞然大物,银色的掌心紧贴它刚好垂到地面的指尖。并非钢铁的冰冷触感,它更像一个生命体,每一丝金属的纹路和上面的花朵的都维持着均衡的呼吸。于是他的呼吸渐渐开始与它交融,一种疲惫之下的放松感袭来,令他放下紧绷的神经,闭上眼。


他感到自己正在奔跑。那是一个不见月色的夜晚,脚下是漆黑的石板,昏暗的道路前方有零星的人影。

他攥着黑色的沉重的铁块,与之相反的是心里被一种飘忽的兴奋感所占据,头也不回地穿过逼仄的小巷,在最高的那个人影前驻足。

“结束了吗?”

他仰头问那个人。

“不,现在起才刚刚开始。”

于是视线开始摇曳,他再次飞奔起来。

天空昏黄,时而有浓黑的烟腾空升起,溶解在灰色的背景中。身边没有硝烟和炮火,脚下的土地由血红色渐变成土灰色,延伸至地平线的尽头,与天空的底端相连。

他将抱在怀里的枪杆倒插在土地上一个坟冢状的突起上,两手空空向地平线的方向奔跑。

“不行,你必须留下来。”有声音在对他说。

“过来吧,陪我们一起,索兰。”不止一个声音在对他说。

“是啊,多不公平啊,为什么只有你活下来了?”那些声音开始七嘴八舌。

坟冢的方向伸出无数只手,开始拉扯他的衣角、裤脚,抱住他的双腿,令他顺势跪倒在地。

他竭力试图摆脱那群手,在脸被按向土地前的最后,他用向上的余光暼见了自己插在小土堆上的枪杆——上面缠绕着细细密密的藤蔓,藤蔓上绽开了血红色的花朵。

当他再次透过呼吸,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洁白干净的大厅中。一个身着黑色西装,脸上的墨镜遮住了表情的男人拿着一叠厚厚的文件向他走来。

“……手续已经全部办完了,”那个人说,“我们现在就可以搭乘轨道电梯出发。上去之后会有别的特工接应你。从现在起你就是Celestial Being的一员了。”

他听不甚明白对方在说什么,茫然地转身,打算寻找大厅的出口。

“你要去哪里?”对方用低沉的声音问。

“让我回去。”他说。

“回哪里去?你已经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了。”

他木然地站在原地,看自己的掌心——不知什么时候那里已经多了一把枪,不同于记忆深处那柄普通的黑色手枪,而是形状特殊的银灰色枪,没有弹匣,有个特制的充填口。

他决定向事实投降,跟随黑西装的男人走进电梯门。电梯门闭合再打开,叮咚一声,他的身体随之一震,失重感猛然袭来,一迈出电梯就全身不受控制地飘飞起来。

飘飞的速度极快,快得不像在宇宙,而更像被什么东西粗暴地牵引着,令他浑身的血液向下凝聚再沸腾,血管仿佛要炸裂,眼前的画面飞速的闪过并变得昏花,耳边只剩风声的轰鸣。

当一切都停下的时候,他发觉自己到达了一个平台。平台的扶手边停靠着四台冷峻的钢铁机体,离自己最近的一台——处于刚完成的状态,固定架和电线还未拆掉,浑身散发出冷白的金属反光,甚至连颜色也没漆上。

他与它四目相对,他感到它也在看自己,仅仅这样就足以被巨大的温暖所充盈。

“GN-0001,Exia,今后将是你的座机,”一个女人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递给他一台手持情报终端,“上面就是从现在起你的行动代号。”

“Setsuna F. Seiei……”他用生疏的发音平板地默念,注意到屏幕下方的日期,2305年4月7日。


脚下的平台连同他所处的空间再次疯狂地震荡崩裂,从天花板到平台低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撕扯成零散的碎片,像被不规则地切开的无数个纸片,从他的头顶纷乱地飘飞下来。而他脱离了立足之地,随着雪花般的纸屑一同被卷进了一个漆黑的空间,他悬浮在其中,四周有星星点点的微茫。

他看到一个棕发的高个背影,半侧过头,用唯一一只没被眼罩遮挡的眼睛与他短暂地对视,用口型对他说着什么,然后迅速地被黑暗吞噬。

一个金棕色长发的女孩与比她高一头的男人,还有一个金发戴墨镜的中年人相继从他身边走过,他们开朗地对他挥挥手,还未完成最后一个动作,则变得半透明继而消失。

又一个棕发、身着绿色制服身影出现,那个身影并未朝前走进黑暗中,而是与他并肩站立。

“莱尔·狄兰提,”他唤他的名字。

“错了,我是洛克昂·斯特拉托斯,”背影的主人轻笑起来,握住他的手,“是你来接我的。”

他回握他的手,怔怔地看他的脸,就好像一直看了数十年,看到他的脸和手和身体终于也开始变得透明,最后整个人湮没在无边的黑暗中。


“你幸福吗?”

黑暗的尽头,有一位身着白色长裙的黑发女子问他。她好像在笑,但比起快乐的、安慰的笑容,更像是为什么事物悲伤的同时竭力噙住眼泪的微笑。

“我很幸福。”

在自己也随之沉入黑暗中的前一刻,他听到自己这么回答她。


重新醒来的时候,他意识到自己躺在一个光线昏暗小屋的床上。屋里的摆设陈旧,墙壁斑驳,灰尘在空气中跳舞。

“你醒了。”一个熟悉的女声在他耳边响起。

“玛……,”他刚想开口,又迅速掐断了话语。

不对,不是她。他记得这个声音,因为从来都没有忘记过。但是不可能,原本不可能的——

他缓缓转过头,床边有两个人,一个女人和男人,因为背光的关系看不清他们的脸。

一种刺痛令他甚至无法睁开眼。他条件反射般地试图举起一只手挡住脸,不想让他们看到自己的表情,却被女人用温柔的力度握住。

“出去走走吧,索兰。”她说。

屋外不是狭窄阴沉的小巷,而是一片原野,在夜空下延伸至尽头的小山丘。他们的脚下、眼前、辽阔的原野和与之相连的山丘上全部开满了花,花瓣外圈是莹蓝色,内圈粉白,嫩黄的花蕊微微摇曳。

他无措地瞭望山丘,山丘顶上是那台熟悉的机体——ELS 00Q,它同样被花海所淹没,背后的光翼散发出蓝绿色的光,为整片原野和山丘笼罩上微茫。

“你知道这种花叫什么吗?”女人站在他身边,用熟悉的声音问。

他茫然地摇头,这并不是产自中东的花。

“Nemophila,琉璃唐草,”她柔和地说,“花语是……”

——我原谅你。


“现在是什么地方?”

半晌后,他喃喃地问。

“是啊,现在究竟是什么地方呢?”女人笑起来,转头问身边的男人,“你知道吗?”

“大概是北方的原野,”男人说,“说不定能看到极光。”

“你想看看吗?索兰。”

他沉默。他终于有勇气短暂地注视她的眼睛,那双眼睛跟自己很像。

“马上就会出现了。”男人拍他的肩,伸手指向山丘上开满鲜花的机体。


然后他看到了——

先是从光翼的地方泛着微弱的绿光,然后腾空升起,一瞬间布满整个夜空。绿色的,莹蓝的,灰白色的光带从天际尽头延展到他们头顶,巨大的光之翼铺天盖地地扭动、嬉戏、飞舞,彩绸状的弧形在无边的宙域上空继续旋转上升,继而整片原野被炫目的蓝绿色光所照亮,像是有无数明亮的绿色粒子从天际边散落下来。

他想到Quantum Burst,想到昏黄空中的钢铁天使,想到久远童年记忆中的传说故事,而一切都定格在此时此刻的夜空。

他终于开始微笑。

这是他人生最后一次看到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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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Trust You ED最后一幕开的花,虽然不全是蓝色的,但形态跟琉璃唐草很像,而且我喜欢它的花语,就擅自写了这种花。关于它开出来是什么样子的,参考这张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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